心泉流淌

我走了。从这大山深处的宁静，投入尘世的喧嚣。

让我再看一眼山泉。

就这样独坐泉源一隅。四周巨石环抱，头顶崖树横斜，遮天蔽日。泉水静卧着，碧汪汪一整块，宛若凝脂，即不映掠外界的声色，也不荡动一缕波纹。她是襁褓中甜睡的婴儿，曾孕育于这浑圆丰腴的山体深腹，那时她该是何等的纯彻。

可惜，抵不住落差的诱惑，终于从石罅处，悄然一泻而出。

走吧。

让我循着匆匆溪流，一起走向各自的少年、青年……走向三千恒河沙大千世界。

溪水潺潺。她尽情摄揽阳光的绚丽，游云的飘幻和两岸的叶绿花红。她努力绕过一弯弯险滩，跳过一块块山石，一路欢歌雀跃，呼朋携友，奔向纷繁的世间。我听见她稚气的歌声中，荡漾着理想的躁动；我看见她莹莹的眸彩中，映现着执迷的憧憬。

就这样，她汇入江河，流过城镇的给水管道，迈上了众生芸芸的舞台。我不得不从她多变的面目和身份中，分辨那往日的音容。

在许多人家，她是一壶清茶。在豪华酒店，她是披挂华丽的佳醇。她曾贵为丽妇珍宠的香脂玉液，也曾落魄地瘫倒在路边、沟沿……我品味过她一遍遍的诉说——甜、酸、苦、辣、咸……有时什么都品不出，又什么都一下子品出来了！

只有在梦乡，她才是我儿时的无猜。

她此时是一滴露珠，低悬在墓边一棵树的叶尖上，颤微微地注视着这一切。人走完他一生之旅，生命竟如划过夜空倏然即逝的流星，轨迹荡然。祷词低诵：“尘归尘，土归土……”在雨后的阳光中，我分明看到了她目光中燃烧着一道虹彩。不久，在阳光热融融的召唤中，她渐渐化为无形，上升，上升，直至溶进无边碧空。

我仰望头顶那一泓深蓝，欣狂地发现，原来，就在这里，就在这里，这一池清泉，虽然也有阴霾遮蔽，也有雨雪冰霜，却始终质洁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