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,不是因为刚刚走过一池莲花——
我可能,都想不起你了。
这接天的莲叶,正好是无穷碧的样子。
和你当年种植的,那一池映日荷花,一样的红。
而我,暌隔着天与地的距离,想那二十年前的回忆。
莲花也正好,开成当年的样子。
那时的我,年少成名。
算得上孤傲,也称得上轻狂。
你是世家子。
职业玩主。
极有品的生活家。
富足而有闲。
你我不是恋人。
也不是朋友。
不会惺惺相惜。
也不会彼此敬仰。
我不拆你的台。
你也不倒我的庄。
甚至,从无交往。
只是你知道——
我除了写小说,还画得一手荷。
我也知道——
你在这座城市的城墙根儿下,有一个自己的园子。
种满荷花。
其实,我知道——
你很想要一幅我画的荷。
但你,从不张口要。
你也知道我——
很想去你的园子画荷花。
而我,也从不张口。
虽然,挪脚就到。
两个骄傲的人。
彼此固守矜持。
互不让步。
但是有一天,你来到我的书房。
看到我书桌上,景泰蓝的荷瓶。
惊愕万分。
你看见空空的瓶子,没有插上荷花。
却盛满了清水。
嘴里喃喃道——
我园子里的荷花,从来都自生自灭。
由夏荷到秋荷,到冰雪封冻的残荷。
从来,无人采摘。
我的回答似乎轻描淡写——
我只长了画荷的手,采荷的人,不是我。
这次来访,你看了我所有的墨荷。
但绝不评价。
我知道你是喜欢的。
如果不喜欢,你肯定会评头论足。
说长道短。
说三道四。
我知道——
你是多么想得到一幅我画的荷。
但你不言,我也没给。
你也知道——
我多想画你园子里的荷。
但我不说,你也,绝不邀请。
这之后,久不往来。
不馈不赠。
真正的,淡如水。
君子之交。
你怎么能想的到——
我最终,还是去了你的园子。
因为你死了,所以你不知道。
因为我活着,所以去看你了。
你的棺木停靠在荷花深处。
你躺在你的死亡里。
人死了,却也是,一脸骄傲。
对我,不屑一顾。
我看着你。
后悔当初,没有送你墨荷。
但更多的,我惊叹于你的死。
你得的,那奇奇怪怪的,要你命的病。
然后。
就没有然后。
再然后。
遵从你的遗嘱——
你的园子变成这座城市的一个主题公园。
除了依旧种满荷花,还经常举办免费的展览。
自此,我也就真把你,忘记了。
既然无从深交,我凭什么记得你?
今夜想起你——
也只是因为,我走过一池莲花。
看到接天莲叶无穷碧。
看到映日荷花别样红。
要我,说真话吗?
我想起你——
就是因为——
这个浮华世界——
你这样有品味、有节制、会生活的人,实在太少了。
你其实就是浮华世界的艺术家。
你死了,是因为这个世界,配不上你。
你活着骄傲,死了,也比任何人都骄傲。
可惜,你看不到我为你写的,这篇文字。
如果,你能看到——
等会儿,就托一个梦给我。
在梦里,我会告诉你——
我为什么,负你一支荷?